愚叟

揹骨灰罈返鄉的老兵--老兵高秉涵的感人故事

        1948年國共內戰日益激烈，國民黨軍隊節節敗退，山東一帶戰雲密布，菏澤縣城也危在旦夕，年僅13歲剛從菏澤縣第二小學畢業的高秉涵，是當地一書香世家之後，高秉涵的祖父、父親都是忠貞的國民黨員，因而遭進逼的共產黨所殺害，在那兵荒馬亂的時刻，高秉函的母親當機立斷的讓他迅速離開家鄉，以免受牽累而受害，在他臨別母親時，他的母親一再的叮嚀：「跟著帽子上有太陽的，那才是國軍，不要跟著星星的那是八路軍，你一定要緊跟著國軍走，國軍不回來，你千萬不可以回來，回來你就沒命了」……就這樣高秉涵牢記著母親的叮囑，帶著一張小學團體畢業照和初中錄取證明書，跟隨學長逃奔到江南，那時國民政府在江南廣設流亡學校，免費收容華北淪陷區學生，高秉涵輾轉的進入了設在江蘇無錫的魯南中學第七分校就讀。

    在學校就讀沒多久學校也因為局勢的吃緊，政府無暇顧及流亡學生，不宣而散，年長的學生選擇「投筆從戎」，大部份學生選擇了渡江返鄉；高秉涵卻只能流落在無錫街頭，不知何去何從。後來被兩個軍帽上有白日徽記的軍人強押至部隊，在野戰醫院充當衛生小兵，其後國軍節節敗退，1949年4月20日共軍渡江，國軍奉命撒退，高秉涵便跟著國軍和大批的難民，從蕪湖日以繼夜步行，跋山涉水數千公里逃抵廈門，年底再撒到台灣。

    高秉涵初到台灣時，由於年紀過小無法從軍，一個人孤苦無依的流落在台北市的街頭，為填飽肚子便在火車站當起了小販，才得以能免強餬口渡日……一個偶然的機會認識了一位同鄉李學光先生，李先生當時是擔任小學校長，見高秉涵這位肯上進的小同鄉，便主動伸出援手協助，讓高秉涵順利的考上了建國中學的夜間部，過著半工半讀的生活，建中畢業後順利的考上了吃、住、學費都全免的「國防管理學校法律系」，畢業後在軍中擔任了十年的軍法官，民國六十年初自軍中服役滿十年退伍，在臺北市開業成為一位律師。

    許多當年隨國民政府來台的山東菏澤老兵，約有五、六百人，其中多半是從軍的老兵，這些菏澤老鄉，發起籌組了「菏澤同鄉會」。民國六十年初山東菏澤旅台同鄉會在臺北市成立，高律師因平日就熱衷菏澤同鄉事務，又是位律師，被同鄉公推選為首任會長，同鄉會的辦公室也就設在他的律師事務所中，事務所當然就成了老鄉們平日交誼中心了。一些待送回老家的老鄉骨灰罈，也順理成章的先寄存在辦公室中。

   擔任同鄉會會長一職，高律師對老鄉們的厚望，讓他感懷在心，而矢志有生之年一定要幫同伴及同鄉完成「落葉歸根」的共同心願。菏澤同鄉中大約有二百多名老兵始終保持單身，随著時間的流逝，他們也逐漸的走向年邁，大多單身的老兵晚年都在「榮民之家」安養，各地榮民之家也成了高秉涵經常去探視老鄉的地方，始終維繫著對老鄉的那份關心，老兵們面臨即將凋零，因而考慮到身後事，如果等不到兩岸開放回大陸的那一天，大家都寄望高秉涵能夠為他們完成落葉歸根的身後事，高秉涵也一口承諾，會設法帶他們「回鄉」。

    政府開放大陸探親，民國八十年讓離鄉四十三年後的高律師，得以重回山東菏澤老家，而這個首度返鄉之旅，他就帶了老鄉「老田」的骨灰罈，當骨灰罈要交還給「老田」的親人時，高律師低下頭對著骨灰罈輕聲的說：老田呀！我已帶你回到你的家啦，我現在把你交給你的親人，讓你們團聚，你的心願也可以了啦」，這短短的幾句話及小小動作，讓在場的鄉親們都紅了眼眶，而老田的家人在接過骨灰罈時，更是個個淚流滿面，激動萬分，當面跪謝高律師的大恩大德，場面感人肺腑。

    老田的骨灰罈送回了老家，消息傳開後，委託他的骨灰罈一個接一個來，這些骨灰的主人都和他一樣，俱是年少時逃難來台，日夜想家卻不得返鄉，他們這一生最大也是最後的願望就是死後骨灰也能夠「回家」，但抱著骨灰長途拔涉，沒有人會願意幫這個忙的，只有這位纖瘦的高律師，因為他永遠都記住每一張託付老鄉那付企盼的臉……就這樣，高律師每年總會抽出時間，返回山東菏澤老家，除了探視自己的親人外，一定就會帶著那些生前殷殷期盼「回家」老鄉的骨灰罈，把他們一一交給了他們的親人。回老家還有一項重要的任務，就是帶著委託老鄉所給的簡單資訊，設法找到他們的親人，只要連絡上了，下次一定就會帶著他們的骨灰罈「回家」，交給他們的親人，這二十年間高律師陸續已帶超過一百罐骨灰，回到山東菏澤「他們的家」，在家鄉菏澤傳誦開來後，許多老鄉只要聽說高律師返鄉了，都會前去請託幫忙找他們當年逃難到台灣的親人，希望有朝一日也能，隨高律師返鄉，高律師總是來者不拒，一一留下可能的資料，返台後透過各種管道幫那些家屬打聽他們的親人。

    高律師告訴筆者一個真實故事，那就是剛開始帶老鄉骨灰返鄉，他抱著骨灰罈在過海關時，曾被海關人員懷疑是在偷運毒品，而遭到海關安全人員的「徹底檢查」。不過，日子久了，高律師一次又一次的帶著老鄉骨灰返鄉，義舉也在海關人員中流傳，大家都知道有一位發心幫老鄉帶骨灰「回家」的律師，每次通關時都會給予高律師禮貌性的問候與敬意。

        高律師首度帶老田的骨灰返老家時，他才五十出頭，很快的二十年過去，高律師也已是七十幾高齡了，體力已大不如前，揹著沉重的骨灰罈，已顯得相當的吃力，但他仍然抱持著，只要有一口氣在，就會盡全力為老鄉們完成回家的心願，真的是太令人感動了，高律師也期盼能有一位好心人士願意接手這份讓老兵「回家」的工作，讓那些客死他鄉還沒有返鄉的老兵，能夠全部回家「落葉歸根」。

後記：

    我和高秉涵律師夫婦是二十幾年的「好朋友」，夫人是我在志仁家商當教官時的同事，是我們學校一位深受學生喜愛的「護理老師」，算來也是我軍中的「學姐」，我和內子一直都把她當成我們共同的「大姐」，當然也因為這層關係而與「高大哥」結識，成為好友。

         高大哥長年揹著同鄉老兵骨灰罈，帶著他們「回家」，讓他們能夠落葉歸根，真正的入土為安，這種義無反顧的義舉，博得大家的讚賞與尊敬，這也是實至名歸的榮耀。

        把別人家的骨灰放置在辦公室中，甚而帶回家中擱置，這在我們華人社會是一個很大的禁忌，一般人是不可能允許如此做的，高大哥這二十年來，所以能夠一一實踐他對一起逃難到台老兵，帶他們「回家」的承諾，其實背後最大的支持力量，正是幕後默默全力支持夫婿的「大姐」石慧麗，我這位了不起的大姐，才是更應拿出來大大的表揚一番，多少親朋好友都在勸大姐，那有人把別人家的骨灰帶回家來的？而賢淑的大姐，總是不為所動，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先生少小離家，孤苦無依，對相隔兩岸的親人及家鄉的一草一木，總是無法忘情，內心深處一直都有著落葉歸根的想法；八十年代兩岸開放探親，讓夫婿得以一償返鄉心願……而那些等不及開放返鄉，即離開人間的鄉親，也愛烏及屋的帶著他們的骨灰，讓他們也能「回家」落土為安，這是夫婿此生最大的願望，我這位了不起的大姐，就是如此的體貼與包容，外人的閒言閒語，不但不為所動，更獨排眾議，全力的支持夫婿，一趟又一趟的陪著高大哥帶著「別人的骨灰」返鄉。

         數月前我和內子約大姐(照片左)出來餐聚，當天大哥因為工作繁忙脫不開身，但我們都一起分享了，大哥，大姐的了不起事蹟，敬愛的大哥、大姐！了不起！了不起呀！

        高秉涵、石慧麗這對賢伉儷，我和內子心中最敬重的大哥、大姐，我們常連絡閒談時，他們總是很謙遜而輕描淡寫的說：「沒什麼，我們只是做了一件自認該做的事而已，大家過獎了」，平淡的語調中，這種可納四海的胸襟，讓我看到了一對「平凡中透著偉大」的夫妻。我常在想，一個人活在世上，究竟什麼才是「真正的成就」？達官顯要有非常多的資源可以運用，縱是做一些有益社會的事，也都是一再要讓世人知道，以為日後留名，這些都不是真正的「成就」，像大哥、大姐這種平凡之人，但內心卻充滿了愛，認為對的事就義無反顧的勇往直前，不為名、不為利、不求報……這才是我心目中真正的「成就」與「偉大」的量表，社會上需要更多像這種人，這絕對是帶動社會善良風氣的最大動力……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大哥、大姐我們愛你也以你為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