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年的回憶......承諾－愚叟

那一年的回憶(四) 承諾

民國七十四年八月七日，我告別了家人，帶著簡單的行李隻身搭乘一早的「平快車」北上，準備到台北市政府教育局軍訓室報到，火車在花蓮站緩緩啟動後，獨自一個人依窗而坐，火車一路奔馳，再次要去擔任一個從無接觸過的工作，心中浮現了一股強力挑戰的壓力，心情也隨著起伏了起來，我知道這回絕不是過去軍人生涯的「立正、稍息」形態的工作，它會是一個充滿不確定性的挑戰，思緒開始在內心翻攪了起來……。那埋藏心中深處多年一直不去想它的英文與數學老師留下的痛，突然浮現了出來。

火車依舊急馳著，我的思緒也快速的「倒帶」著，回到初中因為沒有錢繳補習費，被老師放棄的影子，開始在腦海中迴盪著，也開始讓我很慎重的思索我未來要走的路，因為明天開始我也將「為人師表」，當下我給了自己一個「承諾」，一定要盡己所能，做一個盡職而能以身做則，受學生敬重的「教官」，切莫「為人師表誤人子弟」，否則將會被打入比做奸犯科罪惡滿盈的惡徒，更深一層的「第十九層地獄」永不得翻身。

上火車前我剛買了一包長壽香煙，抽了一根，當我想再點第二根香煙時，突然意識到當一位教官，不是凡事要「以身做則」嗎？明天到了學校，自己如果還抽香煙，會有什麼理由要求學生不要抽香煙呢？念頭一閃，立即打開車窗，把那包香煙拋出車外……從那一刻開始，我下決心不再抽香煙，這一戒近三十年了，我再也沒有抽過一口香煙。

七十四年的八月八日一早，我就到臺北市政府教育局軍訓室報到，軍訓室督學把我將前去服務的「志仁商工」校況，做了簡單的說明，還特別告訴我，很少有「新任教官」，一分發就擔任軍訓主管的，軍訓室依據我的過去有優異的服務紀錄及教官甄試名列第二名，特別派我到在台北市被列為「偏遠艱苦」學校的「志仁商工」，擔任軍訓主管兼生活輔導組組長乙職，可是一件任重道遠的差事，希望我要好好努力，竭力做好軍訓教學及學生輔導工作，只要在志仁服務滿二年就可讓我優先申請遷調其他學校服務。

當天下午二點我搭乘當年的北淡線火車到關渡的「志仁商工」報到，這是一所臺北市規模最小的迷你高職，以前我唸的花蓮農校，是佔地好大的省立學校，一進志仁商工校門，著實把我嚇了一跳，這麼小的地方，只有一棟三層樓的建築，這和我印像中的高中職差了好大一截。接著我又嚇了一跳，一位我過去在空軍防空學校服務時的政戰官「許統明」，站在校門內的籃球場迎接我，原來他前一年退伍後，就應聘到志仁商工擔任訓育組長兼英文老師，他鄉遇故知真是太巧了。

到「志仁」擔任軍訓教官，是我人生「第四次」重大的轉折，這所學校的學生來源，大多為學習低成就的國中末端學生，素質參差不齊，還有很多是行為有偏差的「調皮」學生，還好我報到時間正值學生放暑假，學校也正在忙著新生入學登記工作，我從旁觀察了一天，大概就瞭解流程及重點，第二天開始我就自告奮勇的擔任新生入學登記的第一關，審查聯考成績單及做初步的面談，所有當年的一年級新生幾乎我都面談過，大家也知道我是他們未來三年的教官。九月一日開學典禮時，校長特別在升旗台上為我佈達，隨後請我報告，我站在台上自我介紹及說出對今後的一些期許，當時我看到台下有好多位學生用不懷好意眼光在瞪著我，嘴巴還唸唸有詞(當然我是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)，但我知道，那是帶有給我來個下馬威的味道在，當下我知道這幾個鐵定是學校「小角頭」，我也清楚將來得要花些精力和他們週旋。我剛到學校並沒有新官的「三把火」，我反而採取靜觀策略，先行以靜制動，我利用兩星期的時間，再配合上軍訓課的機會，對學校的幾百位學生細心觀察，讓自己心中有了初步的底，並先把行為較需要「關注」的學生姓名背記下來，每天早晨我六點半就站在學校門口，迎接學生來校上學，那些需要被「關注」的學生，一到校門口，我就會大聲叫他們的名字問候「××同學早安」，常會有學生嚇一跳的問：「教官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？」學校的校區很小，我常會利用下課時間故意和他們碰面，像朋友般的和他們話家常，就這樣我很快就和這些「重點」學生處得很熟，當年年輕記憶力好，我把當年部隊的識兵、知兵那一套，搬到志仁來，不到二個月全校六百多個學生都可以看背影叫出他們的姓名來，這種在文學校叫「識生知生」，是每位身為軍訓教官都應該具備的本事，這對教官工作真的有很大的幫助。

我的教官生涯中，除了自己過去經驗累積及不斷的用心思考策略外，最大的助力應是來自於與學生互動中所學習到的「自我成長」，也讓我深深的愛上了這所學校，因為我知道我可以在這所被稱之為「偏遠艱苦」的學校中做一些事情，二年到了，我不但沒有申請調校，反而在那一待就是二十二個年頭。有關學生輔導的一些心得，在此就不多贅述，日後將會再做一系列的輔導心得和大家分享。

「志仁」當初在臺北市私立學校的校風並不好，在家長的心目中，不到不得已是不會把孩子送到志仁的，從學生的口中就能得知，連他們自已都覺得讀志仁並不是件可以張揚的事，學校中、科與科間的勢力壁壘分明，彼此的暴力衝突不斷，也常在校外惹事生非，是教育局經常需要「關切」的學校。記得剛到學校不久，放學後我到學校附近的巷弄巡查，經過一住家時，聽到家長在裡面大聲斥責小孩，我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腳步，聽到了媽媽在罵他的孩子說：不學好流裡流氣的又不用功，將來你去讀「志仁那個流氓學校好了」，這句話就像一把利劍直接刺入了我的心，當下我楞住了，等回過神來，我這才真正的明白，「志仁」在家長心目中是何等的卑微不堪，也正因為這句話，激起了我天生不服輸的鬥志來，當下我就告訴自己，一定要傾我畢生之力改變學校的校風，不再讓志仁成為一所「流氓學校」。

學校的暴力文化，由來已久，想改變它斷非一蹴可及的，必需要有適宜的策略與必經的改變過渡時期，學校所有學生的情況，絕大部分已是瞭若指掌，只要掌握住那些比較需要「關注」的學生，事情就不會太難，我之所以信心十足，最大的原因是，那些需要特別「關注」的同學們，他們的言行舉止，讓我感覺挺熟悉的，在他們的身上，我看見當年我自己的影子，我清楚知道這種學生需要什麼？要用什麼方法來改變他們？這才讓我發覺那年自己不學好的種種經驗，反倒成了我現在輔導工作上的一大助力，只要用同理心去想，和這些孩子產生良性的互動就再自然不過了，我請班導師配合，適時的引導他們朝著較正向的方向發展，務必相信他們，敢於給他們機會，大部分的老師都是半信半疑的，但最後，學生們自己證明了，他們不是只會調皮搗蛋、打架鬧事而已，他們也很有能力去完成老師們認為好學生才有可能完成的事。不過二、三年的時間，雖然學生的功課水平並沒有顯著的改變，但是校園的暴力氣息逐漸銷聲匿跡，校園趨於平靜，幾乎再也沒有志仁的重大壞消息，加上我也一直在努力與附近居民互動，拜訪他們，建立良好的互動關係，才逐漸的受到他們的肯定，改變了他們過去對志仁的刻板印家。

在「志仁」擔任軍訓教官的第一年，花了很多時間，依據我們學校學生的特質，把學生輔導工作的一些作為與要領，建立了一套S.O.P(標準作業程序)。讓所有的教職員都能有同一做法的依循，並建立了一套完整的學生輔導紀錄，翌年(七十五年)軍訓室做全臺北市學校的軍訓工作業務檢查與評比，我們學校有史以來第一次被評為少數之一的「績優」學校，這個肯定更加激發了我的士氣，也確定從事教育工作，讓我找到了人生的最有意義的工作，我願意為志仁付出我的一切。

民國八十年臺北市舉辦第一屆優良教官甄選，我以最高分獲選為當年的優良教官，算是對我在軍訓與學生輔導工作上努力的一大肯定。記得在教育局受獎時，學校的董事長還特別選購了一套五兩重的「黃金套幣」，親自送到教育局，請軍訓室主任當場頒給我，並一再的在軍訓室主任面前感謝主任派了一位優秀的教官給志仁，真是給我做足了面子，也讓我感動不已，並立誓用我的工作績效來報答董事長的厚愛。

擔任軍訓教官的日子中，我每天早晨六點半就站在校門口看著每位學生進校園，晚上續留到夜間部放學，回到家已是深夜快十一點了，星期天幾乎也都在學校，每天七點鐘前到校，從來沒有遲到過，也從來不請假，十年如一日，在工作上，得到了很多的獎賞與肯定，而最讓我感到光榮與驕傲的是，民國八十年獲得李總統登輝先生的召見鼓勵，對一個從事基層教育工作的我而言，應該是我這輩子最難忘與無上光榮及值得津津樂道的一件大事。